產業萎縮╳生態浩劫，台灣鰻魚業搖搖欲墜
原本被稱為「鰻魚王國」的台灣，已失去了冠冕！抓鰻苗的人多，但養鰻的人卻買不到鰻苗，更令人憂心的是，鰻魚業萎縮背後，還有生態浩劫的隱憂。
冬夜裡的台灣海邊，應該是寒冷、刺骨、海風狂飆，但在多數台灣人不知道的深夜時分，卻散發著專注、熱切、瘋狂的氣氛。走進這個世界，有如另一個台灣。剛剛過去的這個冬天，也一如往年般，愈夜愈瘋狂。
每年11月至隔年2月，是漁民等待了一年的鰻苗季節。過去五年來，鰻苗身價節節暴漲，每一隻如粗針一樣小尾的鰻苗，售價最高可達180元，因身驅幾近透明，漁民戲稱「白金」。尤其剛剛過去的這個冬天，台灣迎接了五年來最豐盛的鰻苗季，所有沿海縣市共抓到約7噸，比起之前一季的歷史新低窒息量1.9噸，多出三倍。
由於鰻魚無法人工繁殖，必須從海裡撈鰻苗養殖，加上鰻魚價格高，鰻苗因此相當值錢。鰻魚長年位居台灣養殖魚類出口金額第一名。
鰻苗暴利 吸引大批撈鰻人
暴利之下，吸引大批專職及兼職的撈鰻人。2011年鰻苗飆至181元天價後，今年吸引更多想投機撈一票的人群。在四個月的鰻苗季中，漁民幾乎是每夜到台灣各地的河海交會處撈鰻苗，連假日都無休，包括舊曆年。「鰻苗又不過年，」漁民說。
住在宜蘭的江益民今年從除夕到初五都沒缺席，除夕那天，下午5點鐘在家裡隨便吃晚飯後，他到海邊一看，已經到處都是人。半夜12點，他在沙灘上寫個大大的字「年」，腳一伸跨過去，「這樣就算跨年了，」江益民幽默地說，旁邊有人放起煙火，也很有過年的感覺。今年除夕夜，當多數台灣人圍爐吃飯守夜時，他就抓到500～600尾，進帳約2萬，值得犧牲年夜飯。
台大漁業科學研究所名譽教授曾萬年指出，全球有19種鰻魚，在台灣海域活動的，八成是日本鰻，其他近兩成是鱸鰻。世界最聞名的鰻魚食用大國是日本。台大漁科所副教授韓玉山表示，日本鰻是日本人的最愛，認為有其他種鰻魚沒有的香味，因此價格很好。
台灣區鰻魚發展基金會董事長郭瓊英說明，日本7月是鰻魚季，占了全年鰻魚消費的六成，在日本養殖約7～9個月可食用，因此最需要初期的鰻苗，好趕上鰻魚季，而這只有台灣有。到台灣的第一批鰻苗，價格因此水漲船高。然而這些細小的鰻苗，並不理解人類社會的複雜，也不知道河海交會處，台灣漁民撒下一層又一層的天羅地網，以歡迎財神爺的熱切等著。
韓玉山估計，經過台灣的鰻苗超過八成被人撈起來。一位大型鰻苗盤商甚至更誇張的說：「大約99％都被抓了吧！」只是抓鰻苗的瘋狂已對台灣的漁業以及沿海生態產生衝擊，是暴利之下不得不被檢討的問題：
衝擊1〉鰻產業崩盤：九成鰻苗銷日 台灣無鰻養
衝擊一，鰻苗走私至日本，台灣鰻魚養殖業者無鰻苗可養、也養不起，台灣鰻產業崩盤。漁業署副署長陳君如拿出台灣鰻魚出口統計說明：台灣鰻魚出口的高峰在1993年，創匯6.2億美元；2013年，金額只剩4089萬美元，不到高點的7％。
原因是，許多漁民把抓到的鰻苗，私下走私至日本。由於日本鰻魚養殖業者要搶7月鰻魚季時機，下重金收購台灣捕撈到的鰻苗。台灣養殖方式不同，需要養1年2個月以上才能供應，因此台灣業者會等鰻苗價格下降到逼近最低價才出手。
「日本要早期的鰻苗，台灣要便宜的鰻苗，」彰化縣鰻蝦合作社理事主席黃呈錫指出。過去台灣抓的鰻苗有四成賣給日本，但這兩、三年都超過九成。然而，為了保護魚類生態，各國早已禁止早期鰻魚苗出口，台灣只好以各種走私方式送到日本。去年12月，桃園機場就查獲以行李箱攜帶2萬尾鰻苗走私的案件。
「我呼籲捕撈的鰻苗要留一部份給台灣業者養，但利之所在，沒人管我，」一位南部大型養殖業者很感歎，只要鰻苗量少，台灣就無鰻可養。根據鰻魚基金會的估計，2009年，台灣共放了25噸鰻苗養殖，但之後一路暴跌，一直掉到0.35噸，對曾是「鰻魚王國」的台灣來說很諷刺。
台灣曾有1700家鰻魚養殖戶，2013年剩下10戶不到；原本有20家出口商，現在剩4家。鹿港鰻魚養殖業有一半就讓池子空著，有40～50戶改養鱸魚、泰國蝦。結果不少魚種供過於求，市場行情大亂，全部賠錢。
衝擊2〉生態浩劫：細網撈鰻苗 連帶滅絕蝦蟹
衝擊二、隨著鰻苗被捕的其他魚種，大多被丟棄，對沿岸魚蝦蟹生態影響大。鰻苗只有粗針至牙籤般的大小，為了抓鰻苗，其他魚蝦蟹等海中生物也都難逃一起被抓，但漁民多半只撈出「白金」，其他就隨手棄置岸邊，任其死亡。
目擊捕抓鰻苗的現場，不是漁業專家也可以立即判斷：這是生態的浩劫。 在台中大甲溪口，一對夫妻檔投資重金抓鰻苗，請怪手在大甲溪開挖很長的引水道直通海洋，70萬挖7條。引水道很窄，5、6公尺寬，再用一面網圍死，沒有一尾經過的鰻苗逃得了。
這天是凌晨2點多，室外溫度12度，冷風直灌，開始漲潮，小貴客要來了。夫妻檔在河旁邊的工寮一個網一個網檢查。撈起混雜著紙漿、水草、垃圾的海中生物，放在燈光下檢查，1公分1公分查。
細翻之後，分出40多尾鰻苗，但在過程中，至少有上百尾小蝦小蟹小魚的生物沒命的逃竄，因為太小，連貼近看，都分不清楚是什麼。工寮距水道超過10公尺，以牠們的大小，很多回不到河中。查過的網子再次被放回河裡，一次潮汐，每一個網可以收個2、3次。按這計算，每天在這裡陪葬的生物超過幾千隻。
鏡頭轉到宜蘭。賴姓漁民使用定置網抓鰻苗，幾十分鐘就收一次檢查。他拿了一個網袋走進工寮，在燈下仔細翻查這一網，這一次一尾鰻魚也沒有，卻有20～30隻分不清楚是什麼的小生物在逃竄，包括一尾10公分大的午仔魚。午仔魚屬高級魚種，一斤200～300元。但這隻午仔魚的命運是什麼？賴先生走出工寮2、3公尺，就丟在一旁，午仔魚努力地張開魚鰓，試圖呼吸，但力道愈來愈弱，最後死在岸上。
十年來 台灣沿海生物驟減
每年冬季，難以計數的沿岸海洋生物就這樣陪葬在鰻魚季中。韓玉山做過研究，台灣沿岸是鯛魚、鱸魚、烏魚、鱸鰻、紅頭吻仔魚、蝦蟹等的活動範圍。「這10～20年來，台灣沿海的生物資源以10～20倍的速度在減少，」韓玉山認為，過漁、撈鰻、汙染都是可能的原因。
竭澤而漁的結果，各國政府也注意到了。歐洲鰻已被列入「瀕臨絕種野生動植物國際貿易公約」名單，受到管制，日本鰻可能在2016年被列入名單。其實剛剛過去的這個冬天，台灣也首次啟動自律行動。訂定抓鰻苗時間，從2013年11月1日至2014年2月28日為捕撈期，其餘時間禁止，希望能讓6～10％鰻苗逃過捕撈，進入河流。同時，要求各縣市選出一條次級以上的河流列為禁捕鰻魚區。
今年的2月27日，合法捕鰻苗的倒數第二天晚上9點，風冷雨斜。宜蘭蘭陽溪入海的海岸邊，260座為抓鰻苗而設的臨時工寮，拆得剩下沒幾座。今年因為捕撈量大增，到2月底一尾鰻苗價格剩下20元，人潮自動就散了。但漁民抓走了小財神爺後，海邊也留下滿地垃圾。然而，此時在鹿港，沒有任何一家鰻養殖戶買鰻苗。沒有鰻苗就沒有鰻產業，鰻魚王國的口碑，恐怕回不去了！而海洋生態的破壞問題，下一個冬天還會再來一次！
本文轉載自遠見雜誌2014年4月號，更多內容請見該雜誌官方網站。